Chapter.01干净的我与被弄脏的少女
我讨厌坐飞机。
从小的时候开始，我就特别害怕从高的地方俯瞰地面。
所以……我讨厌坐飞机。
并不是因为我患有恐高症，我对高的地方其实并没有特别的恐惧，只是非常讨厌从高处向下望去时的感觉。
从高处向下俯瞰，即便展现在眼前的是很平常的风景，也会让人不禁产生一种那景象十分宏伟壮丽的错觉——这大概是正常人应有的反应吧。
然而我却不同。
从高处向下俯瞰的我所能感受到的东西……其中既没有宏伟也没有壮丽，有的只是不安而已。
没错，不安。
而且是……非常强烈的不安。
而这不安的来源……是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我在高空中俯瞰到的东西与我所熟知的那个世界顺利接合在一起：平日里那个我所能够触碰到的狭小空间，还有这个我目所能及的广阔空间，到底哪个才是我真正身处的世界呢？
每当我站在高处，被眼前那突如其来的异样景色所压倒，进而产生这种困惑的时候，我都会有一种错觉——似乎我平日里生活的那个世界正在与自己相互剥离……变得渐行渐远。
过于广阔的视野，会将人与自己往昔熟悉的世界割裂开来，我所害怕的正是这样的疏离感。
只要一想到这点，我就觉得自己脚下站着的地方随时都会崩塌，让我失去立足之地，身体从高空中摔落。
这个近乎强迫症的观点对我的孩提时代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这种影响又在我第一次乘坐飞机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第一次从高空一万米向下俯瞰的我，第一次清楚地感受到了何为真正的“恐惧”。
而且那时我所乘坐的飞机还遭遇了强烈气流，发生了严重的空中颠簸。
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机身只要一发出奇怪的声响，我的脑海中就立刻会浮现出在曾经看过的一部空难纪录片里的出现过的场景：脆弱的客机突然在空中四散解体，乘客们被强大的风压瞬间抽出机舱。
每每这时，我都会幻想着自己是其中的一员，被安全带牢牢绑在座椅上，在雷雨交加的夜空中在翻滚着、旋转着、尖叫着，绝望地向地面坠去……然后自己就会被吓得浑身僵直，双手紧紧抓住座椅扶手丝毫动弹不得，连腋下都跟着渗出汗水。
我甚至会幻想当坚实的地面逐渐迫近时，自己心里的恐惧到底是怎样的；还会担心在坠地的一刹那，自己到底会不会感觉到疼痛，身体又会四分五裂成什么样子。
虽然长大后我知道了客机的巡航高度一般在一万米左右，而在这个高度下机外的气温低达零下五十度；也就是说即便我真的被吸出舱外，在落地摔死之前就会先被冻结成冰，所以这些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可即使知道了这样的事实，我乘坐飞机时的沉重心情也丝毫没有变得轻松。
小时候对从高空俯瞰地面时的那些阴影依旧留在我的心底，片刻没有离开过，我也根本就从来都没有适应过它。
所以即便到了今天，我还是非常讨厌高的地方——尤其是讨厌乘坐飞机。
然而正所谓天不遂人愿、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正是这件我最痛恨的事，自从四年前大学毕业去了一间外贸公司任职之后，却变成了家常便饭。
作为刚入职的新人，在公司销售部谋求了一个小小职位的我隔三差五就会为了几张无关紧要的订单在大陆与日本之间来回奔波，疲于奔命，因此搭飞机出差早已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而且偏偏我的乘机运还差到不行，每次上飞机必然遭遇恶劣天气，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上帝故意安排好的，目的就是为了拿我取乐。
总之对现在的我来说，飞行颠簸这种事早就已经习惯了，平常到跟开车驶过凹凸不平的路面一样，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能说，“习惯”这种行为对人类来说真的很可怕。
不过话说回来，这趟旅程还真是一如往常的不顺利啊……
从上海浦东机场起飞，到大阪关西国际空港降落的这段空中旅程明明只需要两个半小时，然而却在九州上空遭遇了特大范围的雷雨区。
而且这个雷雨区的形成速度快的惊人，快到飞行员根本来不及绕开它。
于是无计可施的他们只能硬着头皮驾驶客机一头扎进去，预示着这趟短暂的旅途必将给客机上的大部分乘客带来一次终生难忘的空中体验。
“各位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遭遇气流正在颠簸，请您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系好安全带。颠簸期间洗手间将暂时停止使用，客舱服务也将顺延，感谢您的配合。”
不出所料，空乘小姐甜美的声音很快便从机舱前端的广播器中传出，于是我把视线从雷雨交加的弦窗外收了回来，合上腰部的金属安全扣。
不多时，我身下的座椅便开始轻微抖动，舱壁内部也跟着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声。
我低头望了一眼手边的简易塑料杯，里面装了八成满的果汁表面此刻正不安分地浮现出层层涟漪，随时都会从低矮的杯沿漏出。
看样子舱外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比我预想中来的更为强烈，为了避免杯子里的果汁待会儿惹事生分，我决定在事态恶化之前先把它喝下去。
于是我拿起杯子，然而还没来得及将它送到嘴边，一道闪电便划破天际。
一刹那，机舱内被映照的宛如白昼。
接着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机身突然开始猛烈摇晃起来。
乘客中立刻有人发出尖叫，同时我杯中的果汁也正如我先前忧心的那样洒了出来。
啊啊……真是麻烦，果然不应该一上飞机就习惯性要喝的，尤其是这种含糖量高的吓人的人造果汁。
我瞥了一眼手中的塑料杯，几秒钟前里面还满到快要溢出来的黄色液体现在却只剩下了个杯底。
真糟糕……这不是几乎都洒干净了吗？而且还不知道洒哪里去了，话说该不会都洒在了我的西装上吧？
一想到这里，我马上便意识到了事态的紧迫性，于是便立刻弯下腰从座位底下抽出公文包，准备从里面找出专门为这种情况而预备好的湿纸巾。
这种含糖果汁洒在衣服上可是很棘手的，被浸湿的地方如果不尽快清理的话，干掉以后就会变得黏糊糊的，而且特别容易沾灰，让衣服看起来显得肮脏。
待会儿在飞机上我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会面——真的非常重要，即便是大学毕业后的入职面试，甚至是跟妻子结婚前和岳父母的会面也没能让我重视到这种程度。
如此意义重大的会面在我过去二十五年的人生中未曾有过，今后也绝不会有，因此说它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一次会面一点也不为过。
为了这次会面我足足精心准备了六个月的时间，所以到时候穿的不得体可不行。
我弯腰低头，用手在座位底下黑暗狭小的空间里摸索着，试图找到自己的公文包。
然而不知是否因为姿势不对，先前吃下去的航空食品竟然开始让我觉得有些反胃，再加上飞机不停摇晃，肚子里顿时变得翻江倒海起来。
没吐出来根本就是个奇迹……不过照这样下去，呕吐物冲破我的喉咙和鼻孔喷溅出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忍耐……忍耐……
离着陆还有四十五分钟呢，我可不想现在就被淹没在自己的呕吐物里。
于是我一边在座位底下摸索着，一边环顾四周想要找点能分散我注意力的事。
然而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我却突然发觉到一个可怖的事实。
我看到了一条裙子。
位于我左侧，离我大概二十公分远的那条纺织品设计的既简洁又美观，粉绿色的基调柔和而淡雅，边角处点缀着漂亮的白色印花图案，给人一种内敛而典雅的高贵感。
我一眼便认出了那条裙子。
要说原因的话，是因为我半个月前在东京银座Chanel专卖店的橱窗里见过这条裙子。
当时它作为Chanel公司今年夏天推出的特别限量时装中的精品对外展示，每天都会吸引大批时尚女性止步于那个橱窗前。
但遗憾的是，我并不知道那件裙子具体值多少钱，因为当时从那个橱窗前经过的我没有耐心仔细去数价格表的数字后面到底跟了多少个零。
总之这件裙子就是那种富人准备的，如果被穿在我这种工薪阶层的腿上，它的设计师看到了以后一定会痛哭流涕的奢饰品。
裙子的主人是坐在我旁边位置上的年轻女性，她有着小巧的膝盖以及一双修长而笔直的小腿，不得不说和这条裙子搭配起来简直是相得益彰。
不过当然了，看到一条给有钱人穿的裙子并会让我觉得可怕……真正让我感到可怕的是，那条裙子靠近我的部分，现在竟然湿了一大块。
没错……湿了一大块。
从裙摆的位置一路湿到臀部附近，乍看之下还会让人误以为裙子主人不是侧漏了就是尿失禁，简直惨不忍睹。
因为那场面实在是太可怕了，所以把我吓得一下子就直起腰来。
我偷偷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西装，结果发现除了左侧大腿部分有一点水渍外，其他地方都完好如初。
再抬头看看桌上那个几乎已经空掉的塑料杯子……里面原本装了八成满的果汁到底洒在了哪儿，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
不是吧……！
我不禁在心里发出哀嚎。
如此名贵的裙子干洗费想必不菲，花销搞不好抵得上我一个月的工资。
若是换做平时，发生这种事我一定会佯装没看见蒙混过去；就算对方真的追究起来，也会使出浑身解数拼死抵赖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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